追忆杨振宁先生雕像的往事
20世纪90年代,我启动了一个文化项目,创作中国杰出人物的雕像。 杨振宁先生是我非常想塑造的一个人物。
真是巧合啊。 1997年5月25日,“杨辰宁之星”命名大会在南京举行,我应邀参加。 我向杨振宁先生介绍了我的一些作品图片。 他很敏锐地看到我受到红山文化、罗丹、贾科梅蒂的影响,并写道“吴为山的雕塑非常有创意”。 后来他在信中评论了我创作的鲁迅、费孝通、吴作人的雕像。 杨振宁先生对雕塑艺术中的形式与精神、形象与艺术性问题的深刻阐释,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位科学大师博大精深的人文底蕴和对艺术的直观认识。 对于我为他塑像的问题,杨振宁先生说:我们可以等熟悉了再塑像。 不久,他寄来了他的著作《四十年的阅读教学》和他的论文《美与物理》。
▲2001年,吴为山首次为杨振宁先生塑像。
熟悉,我的理解是互相认识。 人与人相知,心也相知。 要知道杨振宁先生的学术对于高考物理只考了69分的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 然而,令我好奇和感兴趣的是他谈论的关于美的内容。 在《美与物理》一文中,他分析了科学家论文的风格,谈到了科学实验中产生的美,以及物理方程与诗歌的相似之处。 他认为,掌握准确的美的规律可以增加实验室工作人员对自然现象之美的理解; 研究物理的人像诗歌一样理解了方程的含义后,对方程美的感受既直接又非常复杂。 在谈到科学家的论文风格时,他说P.狄拉克(1902-1984)的论文就像“秋文不染尘埃”,没有任何渣滓,直入深处,直达科学的奥秘。宇宙,还有大海。 对比W. (1901-1976)朦胧、不清晰、浮渣,有时又显得茫然探索的特征,让人体会到他对风格和研究方法的不同理解,对结构的美与奇妙,他对结构之美和奇迹的不同理解。 洞察美与创造力之间的内在联系。 在杨先生看来,每一次创作活动都表现为一种风格,风格的强度决定了创作者的贡献。
杨振宁先生的精辟论述也适用于对艺术家艺术风格的理解,这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艺术表现的秘密。 我所倡导并持续实践的写意雕塑,是在模糊中、在漂浮的光影中、在隐秘的凹凸形体中塑造生命的内在结构。 这与海森堡解释世界的方法和写作风格颇为相似。
所以我确信杨振宁先生对我的雕塑的看法是非常明确的。 果然,他多次发表演讲、撰写文章,指出:“吴为山从中国三千年悠久而复杂的历史中,一次又一次地探寻‘中国’二字的真正含义。他的雕塑创造了一种精神上的共鸣。”相似与形状之间的微妙平衡,而这种平衡是中国艺术的基础。”
杨振宁先生非常了解我。 他用“平衡”二字精彩地阐释了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能量转化和守恒之间的关系。 他的开导让我面对这位“知音”的雕像充满了信心。 因为我知道他理解我,他对我充满信心。
我想他所说的“熟悉”是指彼此之间的熟悉程度。
我记得我第一次为他制作雕像,是在我南京大学的工作室里,面对面的。 在场的熊秉明先生建议:“应该结合杨振宁的数学理论。” 我满头大汗。 杨振宁先生时而微笑,时而严肃,时而若有所思。 他甚至说:“你可以摸我的头,你能感觉到。” 他非常了解艺术家的心。 泥塑出来后,他拿着照片,一点一点琢磨,仿佛在发现科学真理。 他让熊秉明看,还特意让弟弟看。 他说:“冰鸣虽然是我的老朋友,但他是哲学家、雕塑家,他可以远看,但我哥哥可以近距离看,多了解一下我的生活。”
十年后,在北京,我再次面对面地为他塑了一尊雕像。 翁帆女士和我的妻子在场,杨振宁先生则淡定自若。 两个小时后,面对一尊半身像,杨辰宁先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询问在场的任何人。 他已经超越了。 正如他所说:“雕像是三维的东西,是静态的,但雕塑家很难把它做成超越时空、具有特殊精神的东西……当然,我知道这雕像还有一个特点,几十年后,大家都会认为这就是杨振宁应该有的样子。”
杨振宁先生用客观的自然规律和历史的逻辑来看待生活,评价雕塑的价值,在艺术与现实之间,在雕塑者与被雕塑者之间,用开放的态度和诗意的哲学去驾驭广阔而多样的世界。 。 向维品味艺术与艺术作品,品味生活与人生境界。
从1997年开始,我开始雕刻杨振宁先生的头部、半身像和全身。 有的由青铜制成,有的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 它们分别竖立在南京大学、南京博物院、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台湾新竹清华大学……雕像中的方脸富含数学逻辑,丰腴的天空,一丝不苟的发型,优雅内敛的嘴角,总是向世界提出问题并得到肯定的锐利、深情、善良的眼神……或站在图书馆大厅,或坐在大学草坪,或坐在博物馆展厅,在灯光或自然光的照射下,简洁明了。 雕塑的线条、块面、受光面、投影,构图工整、优雅。 艺术形式随着光线的移动而产生无数的节奏,还原了艺术创作过程中指刀痕的节奏变化,时浅时深,时快时慢,时弯时直。 雕像微妙的表情展现了科学家认识世界的无限可能,仿佛宇宙的一切现象都进入了科学家在光芒的照耀中探索真理的头脑。 事实上,这个灵魂表现为“精神”,它融合了有形与无形,连接了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 正如唐代诗人高适先生最喜欢的诗句“神出万物”,既包含了儒家注重的世俗之道,也包含了道家超然的“出世”境界。 ,这是中华人文精神的核心。 他的气息折射出科学理性的光芒,与中国古代先贤的思想和智慧紧密相连。
杨振宁先生在评价我所创作的孔子肖像时曾这样写道:两千多年来,中华民族遵循孔子的教诲,创造了世界上最悠久、人口最多、最具韧性的和谐文化传统。 因此,中国人民尊称孔子为最圣的老师。 可见中华文明的灵魂已深入他的血管。 因此,殷家的纯洁心灵和国情深深地融入了他的精神之中。 当他的雕像在清华大学落成时,他说:我出生在中国,长在旧中国,现在定居在清华大学。 我对新中国有了更多的了解。 从旧中国到新中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难以想象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还在继续。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晚年能够参与到这样一个重大的转变是非常幸运的。 当然,这也包括很多朋友的贡献。 这座雕像被放置在这里,作为众多贡献之一......
由此可见雕像在杨振宁先生心中的重要性。 因为从雕像上,你可以立体地看到自己,看到别人的看法。 不仅可以“一日三省吾身”,也可以在历史和未来中“三省吾身”。 记得2001年,当杨振宁先生看着我为他制作的泥像时,他意味深长地对他的老朋友熊秉明先生说:“我想如果我们在看自己的雕像之前记录下每个人的心理状态,那就会很有意义。”
回顾一下与杨先生的互动。 1998年,他第一次来到我的工作室时,写下了《艺术和科学的灵魂是创新》; 2002年,他为熊秉明先生的《如子牛》撰文《秉明塑造了20世纪几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自我认识》。我的一生就是帮助改变中国人自卑的心态。”这些近乎公理、规律的思想精髓,体现了他的教育、道德、修养。
20年来,我经常去他位于清华园的家,聆听他真诚而睿智的话语。 令人感动的是,这位年近百岁的伟大哲学家思维清晰,语言流畅,对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充满信心和期待。 当我写下这篇文章时,我的敬佩之情是由内而外的。
我们可以将真实性与天空和云层上方的清晰度进行比较。 杨振宁先生,一个世纪过去了,这是无数次辞旧迎新的生命历程。 他站在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前,全神贯注,他的笑容堪称世间最纯真灿烂的笑容!
(作者为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美术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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